闽东的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潮气,掠过三都澳的粼粼波光,将一片古老土地的密码吹向岸边。漳湾镇静卧于蕉城东南,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港人,以斑驳的船木、泛黄的族谱和轰鸣的现代工业,向世人抛出一句绵延千年的叩问——何以漳湾?
浮桴渡海:迁徙者的“漳”字密码
当远古中原移民的帆影穿过台湾海峡时,他们或许不曾想到,一个“漳”字会成为异乡的根脉图腾。三都澳的弧形海湾张开怀抱,接纳了这群带着中原口音的拓荒者。他们砍下笔架山的杉木,用故土的榫卯技艺拼接出第一艘福船;他们垒起盐场,在潮汐涨落间复刻漳湾港的繁荣基因。
“漳”字背后,是先民的生存智慧:以方言筑起文化结界,以宗祠凝聚离散族群。今天的漳湾村巷深处,徽派古厝的燕尾脊仍与本地土楼的夯土墙共生,咸水歌谣里藏着亘古不变的旋律。这种文化叠层,恰似水密隔舱——每个舱室独立存续,却又共同托举着航船破浪前行。
龙骨入海:福船文明的活态史诗
走进漳湾造船厂,斧凿声与海涛声交织成亘古的节拍。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刘细秀的双手布满老茧,却精准如游标卡尺:12道隔舱板、108根龙骨、365枚铆钉——这些数字不是简单的工序,而是刻在基因里的航海信仰。
公元1405年,郑和船队从南京龙江港启航时,漳湾福船的水密隔舱技术已让中国木船的抗沉性领先世界六百年。当现代人惊叹于这项“古代黑科技”时,老匠人只是轻抚船板:“隔舱不是为防沉,是为给人留活路。”这种朴素的生存哲学,让福船文化穿越风浪:2019年,最后一条手工福船“福宁号”下水时,观礼人群里既有白发疍民,也有举着手机直播的“Z世代”。
浪涌新章:古港的现代性突围
宁德时代的锂电巨舰驶入漳湾临港工业区时,海风中多了金属与数据的气息。这片曾飘满渔歌的海域,如今矗立着东南最大铜冶炼基地,输电网与古航道在空中交错,勾勒出奇异的时空蒙太奇。
但漳湾的转型并非简单的“腾笼换鸟”。在8号泊位,满载动力电池的巨轮与修补渔网的舢板共享潮位;在“渔家傲”非遗工坊,3D打印的福船模型与传统榫卯构件摆进同一个展柜。最耐人寻味的是当地人的身份转换:白天在新能源车间操作机械臂的工人,入夜后可能变身为“福船文化传习社”的讲师。这种“双栖生存”,让漳湾避免了沦为工业盆景的命运,反而在传统与现代的咬合中,找到了独特的呼吸节奏。
何以答案:在海陆交汇处寻找
暮色中的鳌江码头,归港渔船点亮星火,临港工厂的霓虹倒映海面,恍若连接古今的银河。78岁的造船匠刘阿伯指着对岸的锂电产业园笑道:“我造了一辈子木船,孙子在造‘新能源船’,到底哪个更漳湾?”
或许答案就藏在三都澳的潮汐里:当涨潮时,海水漫过明代盐田的界碑,又亲吻现代防波堤的水泥基座;退潮时,滩涂上同时显露宋元沉船的碎瓷与光纤电缆的钢铠。漳湾的故事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,而是海陆文明碰撞出的共生带——这里既有向海而生的孤勇,也有靠岸栖居的温情;既能守护福船榫卯里的文明密码,也敢在时代浪潮中重塑自身。
何以漳湾?这片土地用千年光阴写就的答案,或许就镌刻在古谚语里:“船头船尾有时相碰,海水河水总要汇流。”当古老船歌与现代机械的轰鸣达成某种和弦,当迁徙者的后裔在锂电车间哼起咸水歌,这座古港早已把“何以”的追问,化作了生生不息的潮声。
来源:闽东日报·新宁德客户端通讯员 黄钲平/文 黄钲平 柳明格/图
编辑:陈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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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原标题:何以漳湾:一座古港的千年叩问 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