苦瓜帖
今春西阳台种下两株苦瓜苗。那藤蔓攀缘得飞快,火苗似地四处窜开,插杆、支架、张网……人为地牵线搭桥,总赶不上它扩张的脚步。
那藤蔓张弛有致,进退随性,活像一幅“张癫”狂草,若金蛇狂舞,似虎踞龙盘,纵横恣肆,飘忽变幻,意态万千……闲暇时,瓜架独对,看那金花点点,曲须缕缕,碧叶蓬蓬,间有蜂虫嘤嘤,清芳脉脉,可聊为畅神。
吐蕾、开花、结果……不久那苦瓜就腆着浅绿的多皱折外皮的身子,急不可耐地挂下来。一天天膨大,仿佛吹气似地胖起来。坑坑洼洼的表皮,被筛过网眼的阳光映照着,那种嫩绿更莹润起来,幽幽地晃着光泽,仿佛有一肚囊不合时宜的牢骚,却欲诉无人。
一根,两根,三根……沿着网格子,陆陆续续地露脸了,站上前台,犹抱绿叶半遮面,有些羞涩,有些狡黠,又有些招摇,似乎在哼哼:“怎么啦?我就长这样,凹凸不平,娘胎自带的……”一副对你爱理不睬的横样。
苦瓜,性寒。冰镇了,蘸蜜吃,别有一番滋味。窃以为,这是失其本真的食法。冰与蜜,实在遮蔽不了其固有的苦,又何必千方百计粉饰呢?
苦瓜,姓苦,初心即苦。祛暑涤热,明目解毒,此为尤物。屈大均称苦瓜为“君子菜”,他在《广东新语》中说:“其味甚苦,然杂他物煮之,他物弗苦,自苦而不以苦人,有君子之德焉。”人之常情往往在厌苦而嗜甘,却因掉进蜜罐太久,终究突陷苦海而无以自拔,不亦悲乎。世间苦尽甘来,亦并不鲜见,因之倍加珍重,此为惜生之道。
予种苦瓜,倒不为忆苦。只是与诸多寒微出身之人一样,茹苦含辛的曾经,如苦瓜之瓤与籽,无法从记忆胎盘切割。岁齿渐增,亦喜其苦能清凉之滋味,教人于浊世中持一份自以为是的清醒。
其实,不必说彻悟之类的大话。只是,以苦瓜为师,与苦瓜为友,在些许“觉今是而昨非”的苦里回甘的自觉中,能稍有启悟,也是可庆幸的乐事,又何须标榜什么君子之德?
苦瓜如此,物自性也!
黄瓜赋
天台上种黄瓜,已有多年。
今春东阳台,三四个种植箱中拢共栽下八九株黄瓜苗,长势好过往年。农历四五月,瓜蔓放射状伸展,爬满格子网。黄花盛开,如火如荼,招来蜂儿,嘤嘤嗡嗡,煞是热闹。
吾家自我懂事起,务农为生。自小耳濡目染,点豆种瓜,割稻薅草,此类农活,也早熟习了。过天命之年后,渐起萧疏之意,就寻思着莳蔬养花,聊以休闲。
近些日子,天台上黄瓜坐果,接二连三,一天一个样儿,疯长着。看着它们拉长、变粗,不管不顾地自我膨胀,毫不知减肥瘦身之乐趣,我也无计可施,只有趁着它们差不多大时就赶紧收割了。否则,太早摘了,太嫩,嚼劲未足;太迟摘了,就老了,结了硬籽儿,汁水不够。
当“水果”生吃,削了皮、切成薄片蘸白糖吃,刨成细丝和着鱼滑煮汤……变着法子吃黄瓜,这算是畅享劳动果实的欣悦。
黄瓜古代叫胡瓜,相传是汉代张骞出使西域带回的。唐吴兢《贞观政要》中载:“隋炀帝性好猜防,专信邪道,大忌胡人,乃至谓胡床为交床,胡瓜为黄瓜,筑长城以避胡。”作为舶来品之一的黄瓜,如今进入寻常百姓家。
比之吃黄瓜,种黄瓜更有意趣,大概过程比结果更为重要。吾在阳台种黄瓜,本为消闲,但也常觉诗意蕴于其中。诚如陆游诗云:“园丁傍架摘黄瓜,村女沿篱采碧花。城市尚余三伏热,秋光先到野人家。”现在才届初夏,我这个临时“园丁”,每每在伏案笔耕之余,登上天台,于瓜架之下择取可人适口者,那种刹那间的自足,也算是一种可以珍惜的小确幸吧!
唐代李贤《黄瓜台辞》曰:“种瓜黄台下,瓜熟子离离。一摘使瓜好,再摘使瓜稀。三摘犹自可,摘绝抱蔓归。”这首咏物诗言此意彼,含沙射影,讽喻武后欲诛太子弘改立贤为太子之宫闱秘事。然而,它对于物欲横流的当下时代的我们,未尝不是一个鞭策:知足乃可,不可过度。摘瓜须有节,吃瓜须有度,物极必反,则人为物役,最终吃瓜自由也没了,不也太过可惜!
来源:闽东日报
作者:林承雄
编辑:蓝青
审核:何冰如 林珺
(原标题:知乎者也|林承雄:园瓜小记二则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