屏南有个画师叫甘兴贤,名霖,号“一滴子”,与甘国宝交相辉映,同样名震一方。甘兴贤是路下乡门里村的开基祖,他才华横溢,善绘画、工书法,是清代屏南当地一颗璀璨的艺术明珠。他的画笔下,万物生辉,每一幅作品都仿佛蕴含着生命的呼吸,尤其是那细腻的笔触,能够捕捉到自然界最微妙的情感,真是做到了“一滴笔墨见精神”,令人叹为观止。
然而,这位大师却很谦逊,他常常自我调侃,说到自己画作中的一处小小遗憾——那便是他笔下的黄柏村“呵乐柴”,他所说的“呵乐柴”即紫薇。紫薇,这自然界的精灵,以独有的怕痒特性而闻名,每当微风吹过,或有人轻轻触碰,便仿佛羞涩少女般紧闭花瓣,只剩花枝轻颤,摇曳生姿,那份灵动与不可预测之美,实难完全定格于纸上。甘兴贤深知,即便是自己这般出神入化的技艺,也难以捕捉紫薇花那瞬息万变的娇羞之态,每一次的尝试都似乎少了几分生动与真实,因此他常以此自谦,笑称那是自己画艺中唯一的“留白”,留给世人一些遐想的空间。
我有一个发小,她外婆家在甘棠彩虹村,小时候每到暑假她就到外婆家去玩。她告诉我说,外婆家门外有一棵“呵乐柴”,没有树皮,树身光溜溜的,不怕爬上去弄脏了衣服,也不怕剐破衣服给大人骂。这棵树,一到夏天便化身为紫色的花仙子,无数粉紫色的花朵簇拥枝头,散发着淡淡的香气,引得蜜蜂蝴蝶飞来飞去。我的发小被这云霞般灿烂的美景深深吸引,总想亲手摘下几枝来。然而,每当她小心翼翼地攀上枝头,试图接近那些娇艳的花朵时,奇迹发生了,这些花朵仿佛能感知到她的到来,纷纷羞涩地闭合起来。她满心疑惑地滑下树,仰头上望,只见那些花朵又奇迹般地重新绽放,仿佛在嘲笑她的徒劳无功。于是,她又爬上去,可是花朵又闭合……如此循环往复。
就这样,一个夏天过去了,她的心还停留在那棵树的每一片叶子、每一朵花的奇遇中,外婆家那棵神奇大树,那个关于粉紫色花朵闭合的谜团,渐渐化作了记忆中最宝贵的一部分。
以至于今天和她一起散步,我指着路边行道上一排花开得正艳的紫薇树,说,这就是你跟我说的“呵乐柴”,她一副不认识的样子,走到树下,抚着紫薇树细长柔韧的枝条轻轻滑动,只见这紫薇花枝跟着节奏微微地晃动几下,不过那花朵,可是一点也不闭合。“现在的紫薇花,没那么害羞了!”她说。也许人的记忆是有偏差,但童年的那一树花太惊艳,以至于什么也替代不了回味中的那棵树。
“呵乐”即挠痒痒,这两个字,必须得用方言,才能深刻体会到,“呵”,嘴巴朝着手心,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然后将手伸向对方的胳肢窝,对方也就条件反射地缩起身躯,呵呵呵地笑出声来,那就是“乐”的样子。紫薇的树皮易脱落,树干光滑,花小柄长,挠一挠光皮树干,花儿就一阵抖索,称它“呵乐柴”、痒痒树,想来倒也贴切。后来,我从书和生活的对照中得出,原来这“呵乐柴”就是紫薇树。嗯,紫薇,就文艺多了。
杨万里诗云:“似痴如醉丽还佳,露压风欺分外斜。谁道花无红百日,紫薇长放半年花。”紫薇花夏季开花,花期长,能从初夏开到浅秋,所以又称“百日红”。
紫薇花不仅花期长,花还特别繁,五颜六色。作家汪曾祺曾形容紫薇花:“紫薇花是六瓣的,但是花瓣皱缩,瓣边还有很多不规则的缺刻,所以根本分不清它是几瓣,只是碎碎叨叨的一球,当中还射出许多花须、花蕊。一个枝子上有很多朵花。一棵树上有数不清的枝子。真是乱。乱红成阵。乱成一团。简直像一群幼儿园的孩子放开了又高又脆的小嗓子一起乱嚷嚷。”如果你亲眼看到过紫薇花,你就会对汪老的描绘感同身受。
这个夏天,我看到南峰寺的紫薇花。南峰寺位于双溪南峭村外,建于宋太平兴国年间,一棵高大的紫薇花挺立在寺里天井旁,枝柯粗壮,树干光洁,虬曲苍劲,枝叶浓密,遮蔽了大半片天井上的天空。紫薇花开得正盛,一簇簇紫红色的花朵犹如绚烂的云霞,挺立于碧绿之中,显得格外耀眼。人在树荫下,驻足、仰望,只见繁花似锦,层层叠叠,与头顶那片湛蓝天空相映成趣,仿佛是大自然精致的画布,让人沉醉于这份宁静而绚烂的美好之中。
想起南宋诗词研究者葛立方在《韵语阳秋》一书中说:“爪其本则枝叶俱动,俗谓之‘不耐痒花’。”这句话颇富意趣,引人遐想,不免心生好奇,想验证一番。于是走到紫薇树下,一个人抱不过来,那就几个人联手起来,围着它大力拥抱,尽情摇晃。尔后,凝神静看,这一刻,只见树梢轻摆,枝叶婆娑,宛如微风拂面,恰似那害羞的姿态,在这宁静的瞬间,万物皆似在低语,令人更添了几分对自然界微妙联系的敬畏之心。
来源:闽东日报
文字:甘湖柳
编辑:林哲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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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原标题:知乎者也 | 甘湖柳:紫薇,紫薇)